微我无酒以敖以游什么生肖
《柏舟》私解
(去年今日所字,今日重读,心情犹未走远。)
《诗经》中有两首《柏舟》,一在《豳风》,一在《墉风》,所言为《豳风·柏舟》,录如下: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显然属“赋比兴”修辞中的“兴”,至于何以用“泛彼柏舟”起兴,隔着两千多年,实在难以察知。但如若不将其作为单纯的修辞或套路来解,而作为一个与内容紧密联系的行为意象来理解的话,那确能为整首诗增色不少,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意象,包括“柏舟”,包括“泛”,包括“泛彼柏舟”,包括唯一的虚词“彼”,真是字字句句都可斟可酌。另,两首《柏舟》都是写心中苦闷的,想象,也许只有“泛彼柏舟,亦泛其流。”的舒缓悠长才能舒解心衷那无处言说、无以言说的忧烦和苦闷吧。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耿耿”是个非常美妙的词,所谓美妙之义有二:一是明亮,如,耿耿星河、秋河曙耿耿,一是心中不能宁贴,如耿耿不寐、耿耿于怀。而“耿耿不寐”则是将二义结合得较好的一个词,甚至是一个意象生动、意蕴丰厚的词,仿佛一眼井,看进去,看得见故事的宇宙。想象:仿佛故意与黑夜过不去一样,明月或星河偏耿耿不灭,而一个人的醒也仿佛与眠过不去一样,耿耿明亮着……何以耿耿,只因恰有心事,如痛隐隐,扰扰在心,辗转难眠罢了……这样的词真是无心之美,真是语言的造化。
“如有隐忧”,如,从形式上讲可释为仿佛、好像这样不能确定的推测之义;但从意义上讲,却并非如此,耿耿不寐,一定是心有隐忧而不得抒发,而之所以用“如”,不过是作得形式上与“隐”的呼应罢了——因为是隐而不明之忧,才用这样看似不确定的语气。当然,作者写时也不必如此字斟句酌、如拆如解,它很多时候只是一种语言习惯——汉语的语言习惯,我们这里只是逆流而上追溯作解而已。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为什么“以敖以游”非要有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大概从古之初始,酒就是解放人性、释放心情的最佳拍挡和催化物了。可是她也知道,酒带来的只是暂且的安慰和假象,酒醒时,一切如常,徒增失落罢了,所谓借酒浇愁愁更愁。而这句话让人感兴趣的是,它出自一个女子之口:“微我无酒,以敖以游。”两千多年前的女性就能如此豪放不羁了吗?当然,行动上大概不能,但内心的自由以及对自由的渴望从来都是不设限也无法设限的。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鉴,即镜子。直白,莫过于镜子,而上节说“如有隐忧”,所谓“隐忧”者,婉曲委曲不能明示明说也,所以“我心匪鉴,不可以茹。”茹,猜想也。我不说,你何以知,我不说,整个世界都不会知道,都懒得知道,都没兴趣知道。一个人的苦痛,永远只是一个人的苦痛,世人的冷漠在于:我们对于他人的苦难通常是无感的,我们没有多余的血管和神经会接触或伸展到那儿,道德和情感都是太轻浮、薄弱的玩意儿。亲情只不过是最切近的例子,但到了一定时候,那种隔膜与冷漠是更让人心凉,更具杀伤力的东西。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与“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时间上哪个在前,哪个在后?或许“亦有兄弟,不可以据。”正是“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所得的教训和结论。但,这种教训一定不是刚刚得出的,她之前应该早就有这样的经验或感觉了,从长大之后,从出嫁或各自成家之后(?),这种距离与隔膜就渐渐产生或浮现了。若不是因为委屈忧闷憋得她实在透不过气来进而冲动“往愬”,她心中对结果应是有隐约预知的。可也许壁碰得还不够多,她还是习惯性地想到她所来自的前家人。然而,若情感已逝或者质变,由道德所绑定的义务便会成为一种急于摆脱的负担和赘累,所以才会如此的不耐烦——“逢彼之怒”无论是借题发挥,还是直接针对,效果都是一样的,她会自知并知难而退。
如此,“我”寻求内心出口的行动和努力被无声无息地憋了回去。这才叫孤岛处境。终究,一切只能自己默默承受并消化。
但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我的心虽不比石头的坚硬,亦不比席子的平直,然而,石虽坚,尚可转动,席虽平直,尚可曲卷,而我的心却无法转动或曲卷,亦即无法转变、无法妥协屈就,就像“我”庄重肃穆雍容闲雅的容止。这种无法转变与妥协,应该不是那种浅表的主观决心,而是一种由心性或某种深刻的情感近乎客观的决定,某种程度上,“我”对自己,对这样的自己也是无能为力的。
这样的自己,又如何他处、如何自处呢?“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忧、愠、觏闵、受侮,这些折磨熬煎她的情绪和感受,除了她自己心性上的原因,当然先是受触于外部,而她似乎无力、无法回击;无论是忧心,还是怨怒,似乎都只能默默忍受;慢慢的,这些没有出口的情绪情感就发酵演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深屈辱和忧伤。也许那也可叫作自怜,可是自怜并不是一种可耻的行为和态度,那有时是我们自我拥抱、自我抚慰、自我疗愈、自我温暖的唯一途径,尤其当我们被整个世界抛弃或感觉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时候,它就像一剂熨帖的创口贴一样,止血,然后慢慢渗透、作用。
而似乎忧、愠、闵、侮,都不是那么好化解或虚化的,要不,她也就不会“耿耿不寐”而又“寤辟有摽”了,她似乎也不是那么一味沉浸自怜的人,她是个“威仪棣棣”、有酒就可以“以敖以游”,并且有“奋飞”之心的大女子,只是她的幽怨屈辱没有出口而已。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如此收结,真是再好不过的升华。这种升华并非那种大而虚的、敷衍象征性的形式上的升华,而是落实到对生命本体的思考上:把自己的整个生命,包括那些忧伤屈辱无奈痛苦都放入时间流中观想:日月流转,是什么在持续的更动变化,是什么在一天天磨蚀变得暗淡微弱的?而磨蚀一切的又岂止是携泥带沙的时间,谁又能除去时间中的泥沙,还之以纯粹和清明呢?如此,这儿的心之所忧应该就不仅仅是前文具体而微的忧伤了,而是对生命这样无端消耗流逝的忧伤不甘。思想至此,“心之忧矣,如匪澣衣。”心衷的烦乱不安直如砧上捣衣一般。可是,完全静下来想想,又能怎样呢,又如何能肋生双翅,从泥潭、泥泞之境里一飞冲天呢!似乎我们永远都没有脱身出离的可能。很多时候,于所处之境,我们都会有一种深深的沦陷感并无力感,但,渺渺,如楛鱼之息,又都会有一种奋飞脱逃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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