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人的小名
【公开叫人小名意味着什么?】
人生在世,被爹妈起个小名,总是难免的。
当然,被人叫小名,除了爹妈,最可能的就是发小,别人想叫也不知道。
可是,当你神圣而神秘的小名被别人公开叫出来,意味着什么呢?
是叫的人与你亲炸了?还是你囧炸了?
南宋学者洪迈发现了问题:叫小名在晋朝时,是时尚、是时髦!
洪迈在《容斋随笔》七卷中说: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书写自己晋代远祖颜含的纪念碑文《西平靖侯颜含碑》,曾经发过一番感慨。
碑文是西晋李阐写的。颜大师说:颜含当时为光禄大夫,那会儿有人上书,说王导(琅琊王氏,王羲之叔父)为皇帝之师,名位隆重,百僚宜对其跪拜。
可是,颜含却提出反对:“王公虽重,还是我家的阿龙。”
颜真卿说自己的远祖因为是王导的老丈人,所以叫王导的小名阿龙。
唐代人写的《晋书》也记载了此事,却没有写王导的小名。
翻看《世说新语》,却写:王导任丞相,官拜司空。当时有个廷尉叹息:“人言阿龙超,阿龙故自超。”
颜大师的感慨,此时变成洪迈的感慨:“公开称呼三公小名,晋人浮虚之习竟然如此!”
颜含公开叫出王导小名,那是长辈加老首长怕年轻的后生傲骄自满?
老首长高声喊你小名,既是依老自重,又是互为倚重。首长这么叫是政治,你得是棵葱才够资格。
权力这玩意儿,毕竟是让人上瘾的好毒品!
不过,洪迈确实以不同常人的视角发现:魏晋之人,太爱叫人小名了!
看看晋人写的书,还真是!一言不合就直接叫起了人家的小名。
这是在写东晋政治家淝水之战总指挥谢安,与侄儿女儿论诗的故事。
一日,天寒大雪。谢安与晚辈论雪的比喻。侄子胡儿说:像空中撒盐,女儿说如风飘柳絮。
胡儿,是谢朗的小名。
《世说》中,对他可是“胡儿”“胡儿”地叫个不停。
怎么也是一市之长,别这样喊人家小名好不好?怪难为情的。
胡儿,啥意思啊?
用晋人的话说可有两个意思:一是胡人孩子;二是小杂毛。
晋代五胡乱华,永嘉之后,晋人南渡,汉人每每北望中原,都扼腕长嗟。
一方面寄人国土,心常怀惭,一方面顾景中原,愤气云踊。这是本邦中原一词使用频率最高的时候。
胡儿这个小名,在这个意义上,让人联想起的实在太多了。
胡儿虽非好名,可却是一时流行。
永嘉时任武昌太守的陶侃,他的第十个儿子陶范为乌程县令。“陶胡奴为乌程令,胡奴,陶范小字也。”
陶范字道则,陶侃诸子中最知名者。历任尚书、秘书监。
胡奴,这也不是什么好名字。
卢奴,江敳小名。《晋书·安帝纪》记载:敳字仲凯,济阳人。其祖、父都以义正知名当世。
清末目录学家、语言文字专家余嘉锡,在自己的《世说新语笺疏》中解释:北宋黄庭坚曾考证,江卢奴实为“江虏奴”。“盖以虏奴为小字,取其贱而易长成。”
这就是老百姓所说的赖名好养活。也是小名一个民俗!
晋代望族谢安家几个后生,除了小名叫胡奴的,还有叫封奴、羯奴、末奴的。
封、羯、末都是魏晋南北朝时期乱华的主要胡族名称。
唐·陆龟蒙曾考:“羯,谢玄小名。末,谢川小名。”
在本邦传统文化体系中,姓名原本是用于显示人的家族、出身的重要因素。
炫示于人的其实是贵族们的大名,小名可是绝对要接地气、附民俗的。
《左传》中,晋献公小名虿。虿是蝎子,五毒之虫,生命力顽强。
当然,郑庄公小名叫“寤生”,是因为生时难产,妈妈有点不喜欢,起个赖乳名。
周桓公名,小名“黑肩”,晋成公,小名“黑臀”,晋文公小名“重耳”,没一个好听的。
那个时候,乳名可不分男女的。男孩女孩都一样,都会有个特别不好意思喊的小名。
汉高祖后吕雉的小名“娥姁”,姁是老妪,就是漂亮的小老太太。汉武帝的外祖母小名“臧儿”,臧是对奴仆的古称。
而大唐寿昌公主小名“虫娘”,丑不堪言啊。
动荡岁月,纵使生于帝王之家,总是难免戎马倥偬,王子皇孙有个赖名,尚可接受。
可是,朗朗太平世界,穷人家的期望不说了,帝王们的心态与平头百姓无异。
汉武帝小名彘,彘,是猪。清代爱新觉罗家常有这类猪狗之名。
小名始于古三代的周朝,兴于两汉,盛于六朝,南朝170年先后有24位皇帝,其中20个皇帝在正史上留下了小名,占了大多数。
这种现象在历代皇帝史上是绝无仅有的,由此可推想在六朝时期,喜欢公开使用小名之风靡。
“寄奴”是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小名,“佛理”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小名??
魏晋大户望族就更是依此展开了小名人生。
琅琊王氏是本邦顶级门阀士族,为晋代四大盛门“王谢袁萧”之首。王家人的小名,在那个时代,都被狗仔们曝了光。
洪迈写的王导,是书圣王羲之的堂伯父,是东晋的丞相。其的长子王劭,小名“大奴”。小儿子王荟,小名“小奴”。
王导之孙,王羲之堂侄王珣,小名法护,又叫“阿苽”(苽,茭白)。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小名“官奴”
王右军的子侄辈王彭之、王彪之,小名分别叫虎豚、虎犊。
晋朝庙堂,叫人小名特时兴,皇帝们带头喊诸王小名。
皇帝再宠爱齐献王司马攸,也不至于大呼人家小名吧?可皇帝不管那些劳子讲究。
而老百姓也大喊朝庭命官小名。《晋书·列传第三十五》写:王珣与谢安有过节,谢去世,珣吊谢公。族弟王献之说:大家都看护法你呢!“于是直前哭之甚恸”。法护,王珣小名。
时人编了句话:“法护非不佳,僧弥难为兄”。僧弥是另外一个人的小名
此时,名人的小名真让百姓玩了。多高贵的出身,都难免于俗。
于此,洪迈似乎研究不深。清代学者程炎震,关注《容斋随笔》中这段关于晋人浮虚乱叫小名的议论,认为洪迈“似未考也。”
余嘉锡也认为:晋代人称人小名很随便的,稀松平常,不是哗众取宠。
不过,小名这个东西,还真不是谁想喊都能喊的。
三国时的许攸,就是因为自来熟不分场合乱喊发小的小名,丢了脑袋。
本邦第一部黑曹操的书《魏略》,这书是魏朝郎中鱼豢私撰的当代史。
《魏略》讲:本来,南阳人许攸,年轻时与袁绍曹操都是发小、铁哥们。
汉初平年间,许在袁绍营中,官渡之战前,许力谏袁绍不要与曹操翻脸。袁不听,于是许攸便弃暗投明直奔曹营密报。
曹操破袁绍得冀州,都是许攸的功劳。可是,许攸却持功忘记了身份。
一次酒喝大了,许攸在席间大呼曹操小名阿瞒,声言:“没我哪来的冀州。”曹操笑答:“您说得对!”可内心却杀机已孕。
领袖的小名,也是你一个谋士随便叫的?狡兔死,走狗烹,杀的就是这样混淆身价的人。
名字对国人来说,真是身份,而小名总要另论。
本邦古代婴儿自出生日起,百日之内便要“成名”,此期间长辈要给孩子起个小名。
“名焉”就是小名,这是在说贵族。
本邦传统,对名字的重视是无以复加的。
同辈间不能随便乱叫名,取名择字是成人礼中特隆重的仪式。
许多家庭大都先给孩子取一个乳名,以便在家庭和较亲密的人中进行称呼。
至于平民阶层,哪有什么取名择字仪式?平民小时候取的小名,常常是成年时的名字。
关于乳名,《左传》《战国策》等史籍有零星记载,但公开叫人小名多是“时人语”,就是“俗话说”。
汉《西京杂记》第二卷:匡衡字稚圭,勤学而无烛。邻舍有烛,衡乃穿壁引光读书。“时人为之语曰:‘无说《诗》,匡鼎来。’鼎,衡小名也。”
魏晋时,王朝迭代,谶纬横行。民谣俗语裹携着各种政治利益,大作“小名”文章。
《三国志·王淩传》引《魏略》故事说:王淩谋拥立楚王,就因为“有谣言:‘白马素羁西南驰,其谁乘者朱虎骑。’楚王小字朱虎”。
当然,史书也不全是谶纬的玄虚,大规模无理由使用别人小名,有豪族联姻、有社会风尚,更有关系的夸耀。
像洪迈所写的王导是颜家女婿这种情况,魏晋史书中也比比皆是。
晋代“士庶不婚”,大室望门各种政治联姻,翁婿、连襟等之间,不叫小名那是关系都不够铁。
魏晋时期人们之间互叫小名的现象,有点像大唐人们间互称排行,门阀互耀大过实用。
互喊乳名风气之重,甚至连墓碑上,写墓志铭的人,都会写上小名。
《晋书·陆机传》有吴士鉴注:“荀岳墓碣云:‘岳字于伯,小字异姓,乐平府君之第一子。’”
小名有那么重要,写进墓碑,还叫“异姓”?于当时为风尚,于今却像笑话。
这是一个奇葩纷呈的时代,高韬弃世,营苟市荣,无一不呈本邦之极。
这般极致之下怎少得了小名参与?小名,以其空前绝后完美诠释着人的社会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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