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谷风和邶风谷风

【《诗经·邶风·谷风》：相濡以沫奔小康，不料丈夫变心肠】

这是一首“怨妇诗”。这首诗通过女子之口，详尽地讲述了一对相濡以沫的贫贱夫妻，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丈夫却突然变心将她遗弃的故事。

第一节，“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山谷的风大又猛，阴云密布又落雨。夫妻本应互相勉励同心同德，不应该对彼此发怒。采摘萝卜和蔓菁，难道只要叶子不要根茎？从前说过的好话你不应该抛弃：（那时你说过）“到死都不会跟你分离”！

谷风，东风，生长之风；一说来自大谷的大风。习习，和舒之意；一说逢连续不断。就有结合下面提到的“以阴以雨”，那应当是山谷中刮大风，风还不间断地吹。地理学上，也有“谷风”，指的是白天从山谷吹向山顶的风。

以阴以雨，一说阴雨滋润万物，就像夫妇之间需要调和；一说没有晴天，比喻丈夫暴虐；不过我觉得，放在句首起兴，可能只是“阴雨”的本意，不宜过度解释。

黾（mǐn）勉：勤勉，努力。葑（fēng），蔓菁；叶、根可食。菲，萝卜之类。无以下体，意指要叶不要根，这里指的是男子另有新欢，准备抛弃旧爱。以，用。下体，指根。德音，丈夫曾对女子说过的好话。

男子突然变心，女子措手不及，心中十分难过。想到曾经二人一起努力，男子还对她说过“到死都会跟你在一起”这样的话，她整个人心情都不好了。

可见恋爱中的话，不能当真，关键还是得“听其言，观其行”，看对方以后的表现。

第二节，“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婚，如兄如弟。”走在路上慢腾腾，心里实在不情愿。不要求你送我多远，近点儿也无妨，可你只是送我到了门边。（以前）谁会说荼菜苦，（我觉得）它像荠菜一样甜。（可如今）你又跟别人成婚，亲密的好像兄弟一般。

迟迟，迟缓，慢慢走。中心，心中。有违，违背自己的内心；伊，是。迩，近。一般都是“遐迩”、“远近”连用。

薄，语助词。畿（jī），指门槛；也有说是城外之意。荼（tú），苦菜；荼菜很难吃，以至于跟毒虫并列，产生了“荼毒”这个高频词汇。

荠，荠菜，中国华北地区常见的一种农田野草，冬末春初之际，可以采摘食用，味道鲜美，估计是很多人儿时的美好回忆。

宴，本意是宴会，引申出安乐之意，这里指男子抛弃妻子之后，又有了新欢，婚礼上的快乐场面。

昏，即“婚”；古人的婚礼，通常在日落之后举行，但这种传统，如今只在今天的极少数地区还保留着。比如在上海，仍然有相当多的人会选择办晚间婚礼，大宴宾朋。

男子终于又娶了别人，女子被迫离家。她心中很不情愿，希望男子能念些旧情，送她出门。怎奈男子不根本愿意远送，只是将她送到了门口。

女子想到之前跟男子一起度过的苦日子，那个时候心中是充满希望的，不觉得苦。可如今他彻底变心，“旧人”未去，“新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迎进了门。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人结了婚。这样热闹场面，一定让女子万念俱灰。

第三节，“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宴尔新婚，不我屑以。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泾水即便与渭水混合也还是浑浊的，（可因为河水不同，）依然可以清楚看到它的底。你刚结婚正快活，不知心疼怜惜我。（既然这样，）就不要到我的鱼坝来，也不要乱动我的鱼篓。连我都容不下来，那肯定也不会对我的孩子好到哪里去！

泾、渭，泾河，渭河；渭河是黄河的最大支流，含沙量小，水流清澈；泾河是渭河的最大支流，含沙量大，水流浑浊；两条河水汇合之后，非但没有混合，反而出现了清浊并流的现象。成语“泾渭分明”就出自这里，比喻界限分明、事物的本质不同。这里指的是男子和女子本来就是不同的人，就像泾水渭水一样，尽管生活在一起，可女子最终还是看清了对方的本性:男子就像泾水一样，女子再怎么用心待他，他依然是品行不良，改不了了。

湜（shí）湜，水清见底。沚（zhǐ），水中小洲；一说水底。屑，顾惜，介意。逝，往，去。梁，捕鱼水坝。发，“拨”的假借字，搞乱；一说打开。笱（gǒu），捕鱼的竹篓。躬，自身。阅，容纳。遑，暇，来不及。恤（xù），忧，顾及。后，指走后的事；也有说指女子留在男子家中的子女。

第四节，“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何有何亡，黾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要是河水深了，就坐木筏划船过去；要是河水浅了，那就游泳过去。（当初）家里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我到处求告来置办。（就连）邻居家遭了灾祸，我都会尽力帮忙。

方，木筏，此处作动词，用木筏渡河之意。亡（wú），同“无”，没有。民，人；这里指邻人。匍（pú）匐（fú），手足伏地而行，此处指尽力。

女子想到了之前所有的努力。为了这个家日子能过得更好，她苦心经营，想尽办法。邻里关系，她也用心维护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辛辛苦苦，持家有道，可没想到竟然落得了这样的结局，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

第五节，“不我能慉，反以我为仇。既阻我德，贾用不售。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不能体谅爱惜我就算了，还把我当成仇人。我的好心你看不上，就像卖不出去的货物。从前害怕给你生孩子，跟你一起历经艰难险阻。没想到给你生了孩子，也养大了，竟然把我当成毒虫一样的祸害。

能，乃。慉（xù），爱惜。雠（chóu），同“仇”，仇人。贾（gǔ），卖。用，指货物。不售，卖不出。育，长。育恐，一说生活在恐慌之中；一说害怕生孩子。鞫（jū），穷。育鞫，一说生于困穷；一说用心养育孩子；朱熹在《诗集传》中引用张子的话，解释为“育恐，谓生于恐惧之中；育鞫，谓生于困穷之际。”；《千字文》中有“盖此身髪，四大五常。恭惟鞫养，岂敢毁伤。”，指的就是养育、保护之意，流沙河先生也赞同此说。这里两种意思都解释得通，笔者倾向于“养育孩子”的观点。颠覆，艰难，患难。于毒，好像毒虫。

女子对丈夫的控诉升级，讲到了自己养育子女方面的辛苦，从前度日的艰难，男子背弃了她还不算，还把她当做仇人毒虫一样，恨不得早点儿甩掉。她为男子生养儿女，在艰难中将孩子抚养大，却还是被赶走。可以说，像男子这样丧尽天良的，从古至今都很少见啊。

第六节，“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尔新婚，以我御穷。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我有干菜和腌菜，准备用来过冬。你们新婚多快乐，那我置办下的积蓄来应急。粗声恶气欺负我，粗活重活我来干。全然不念以前的情义，你彻底不再怜爱我。

旨蓄，贮藏的好食物；郑玄笺：“蓄聚美菜者，以御冬月乏无时也。”古代给食物保鲜的技术，仅限于腌渍、风干等手段，所以可以猜想，这里用来过冬的，应当是干菜和腌菜。旨，甘美。蓄，聚集。御，抵挡。穷，窘困；这里不是“贫困”的意思，指的是女子完全被当成应付各种事情的工具。

有洸（guāng）有溃（kuì）：即“洸洸溃溃”，水流湍急的样子，这里指女子的丈夫对她随意发怒。

既，尽。诒（yí），遗，留给。肄（yì），劳苦的工作。伊，句首语气词。余，我。来，语助词。一说是。塈（ài），通“(上既下心)”（“爱”的古字），也就是爱；又通“?”，“惠及”，也有怜爱之意。

准备过冬了，女子只有干菜和咸菜。这里还特意强调了一下“旨蓄”，明显是正话反说。正当她吃干菜咸菜过冬的时候，男子和新婚的妻子，却在拼命指使她干活。即便是干了活儿，男子对他依旧是呼来喝去，态度恶劣。

我们会很奇怪，为什么女子不离开男子呢？因为被赶回了家，她的情况可能会更糟糕。当时整个社会的环境，是根本容不下离开家庭的女子的。能够离婚改嫁不受影响的，恐怕就只有王公贵族家的女子。

19世纪的大文豪易卜生写了《玩偶之家》，讨论女性独立的问题。在剧的结尾，经过一系列思想斗争，决定成为独立自由的新女性娜拉，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一直把她像玩偶一样操纵的丈夫；可20世纪的鲁迅先生却提出了更严峻的问题：娜拉出走了之后，非但不能获得自由，还有可能会因为经济不能独立，要么回家，要么堕落。

女性真正拥有独立自由的权力，也不过是最近一百年间左右的事情。所以我们以今天的眼光来要求女子做什么。只我们只能“哀其不幸”，而不能“怒其不争”，因为她根本没有“争”的机会。一点儿都没有。她只能认命。

诗经专题第35篇，总第035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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